我啟程了時空旅行,回到你我失落彼此的年份,找尋曾經的印記,印證你我的真實。
帶著好奇與熱切,我一路往回走,一路重溫,一路揭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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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外出跑步,樹林間看見半個月亮。
在漸暗的天空下,快樂地、用力地奔跑,
身體裡,好像有比我想像中大的能量。
快步奔跑的時候,想起從前朝你奔往、朝我們的愛情奔往的那一個自己,
也想起了2009年最後一次看見的那一個你。
想跟你說⋯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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致 2009 年的你:
你必然是帶着好意前來的,我知道。
你那樣盡力地、用心地,處理好這場重見。我知道。
你說,你要前來「釋放」我——
釋放?由當時聽見,到現在事過境遷,我總是不喜歡這個用詞,仍然有點在意。
今天卻忽然想通:你本來就這樣用字。
不擅長說話的你,向來都是這樣措詞、這樣表達的。
這樣努力地向我表達自己的你,其實蠻可愛。
多謝你,由始到終,以至這最後一面,一路上越過許多的困難,朝向對文字和話語那樣執着的我走近;
分手後三年,還是以這份努力,向我表達自己,表達你的願望——
你的願望——你與我相見的用意——就是把我推開吧。
把我推離你的引力,於是我可以走上幸福的軌跡,對嗎?
因為這樣做是正確的,所以決心這樣做,是嗎?
你用上完全的理性做韁繩,勒緊了情感吧。
我沒有向你隱藏過我的情感。
三年來切盼再遇,而你就在我眼前,我立刻掉眼淚。
你卻如此隱藏。你不哭,不激動,不慌忙。
見我哭泣,你從口袋裡掏出紙巾,遞給我。好像我的眼淚與你無關。
但是你也無力收起雙眼通紅啊。
你當然懂得我在因你而哭。可是當時的我,卻無法辨明你漸紅的眼眶是不是因為我。
現在我懂了。當然是因為重逢。難道因為你嘴裡說著的煩瑣雜事嗎?
太過依賴語言文字的我,傻傻地被話語的內容帶走,無法看見你故意隱藏的心。
交往的日子,無論我們吵得多凶狠、鬧得多激烈,我都能夠感覺得到你深愛著我;
從這一晚起,我失去了信心;你的訊息很矛盾、我的雷達很混亂,我無法再確認。
花了十幾年,我仍讀不懂你的本意。仍覺那晚的相見,是我最難拆解的謎團。
你用行動和距離,表現出你對我再也無情無愛;你用已然放下我們的愛情的姿態,叫我都不必再被牽掛過往......
但你同時向我推心置腹、傾心吐意;你甚至直言無悔當年的選擇、肯定了我的價值,且說我是最了解你的人,之前此後不再。
我讀不懂。
我熟悉那個沉默寡言、深藏不露,而深愛著我的你。眼前滔滔不絕、侃侃而談、卻對我看來無情的你,我好陌生。
身與心的距離,你都保持得這樣遙遠,而且遙遠得明明白白、清清楚楚、無可否認、無法靠近;
你甚至提議,留候到我另一半前來接我,順便與他相見。為什麼相見? 何須相見? 怎麼會只為禮儀。
你還可以跟他寒喧閒聊,談笑自如,連坐姿都那麼放鬆......
我讀不懂。
現在的我讀懂了。在十六年之後。
要善意推開曾經愛過的人,而絲毫不要傷及她,是非常非常高難度的事啊。
你堅持清晰的界線,不許我走近,但給我溫暖的肯定,不願毀傷我們的愛情、我在你心的重量。
所以才會聆聽起來、感覺起來、閱讀起來,那樣矛盾。
你的拒絕,是在努力避免任何抱頭痛哭的空間——你懂得你我之間的愛,一旦被觸動,根本無法收拾。
你只能忍隱,不讓任何超出預計的情況出現——你懂得向來無視一切規則的我,絕對願意不顧一切。
你用了那麼大的力度,不讓任何事情推翻你與我見面的本意,所以才會在即將功成身退的那一刻,顯得那麼輕鬆自在。
等到我的另一半出現了,你與他見了面了,僅餘的可能性都抿滅淨盡了,你終於可以放下這次見面的重任。
你想幫我的情感做一個了斷的同時,也想要為自己的牽掛做一個了斷,對嗎?
下車之後、離開我的視野之後,你會哭嗎? 我好像可以感受到你的痛。
你是怎樣做到這樣無懈可擊的呢?
換了是我,只想大步踏前,把你緊抱住,埋頭在你懷抱中大哭。
而又是為什麼,我沒有忠於己心呢?
那一晚,我完全被動。不敢上前,不敢走近。因為我預視到你的拒絕。
其實並不是我不敢。我兩次三次探問過,只是我沒有辦法。
那一晚,你做的一切,只是正當;好像只有我,想往回奔跑,越過分手的界限。
我完全懂得,你為我做的,是最正確的事。你也付上勇敢與傷痛的代價。
可是,如果時光可以倒流,不管你拿什麼態度築起高牆,我都會踏步上前、用力抱緊。
我知道你會輕輕地推開我,繼續教訓我,說著你的大道理。
我會哭著告訴你:不是的,你不懂! 你不懂!
我會雙手捧住你的臉頰——我最珍惜的容顏,就像最初——告訴你說:
你不知道,我們只剩下很少很少的時間!
你不知道,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!
你不懂,這是我們最後的時光......
所以,不要故作堅強可以嗎? 不說違心的話可以嗎?
我只想告訴你,我不怕告訴你:我仍然很愛、很掛念、很在乎你;多年後的我,深刻地明白你、更加諒解你。
如果是這樣,你會抱緊我。
如果時光可以倒流,請你不要送走我,好嗎?
被你送走,我的心真的很受傷——對不起,我知道你盡了一切所能,用最溫柔、最正直的方式送我離開;
可是與你分離,本來就是我生命中難以承載的傷痛。看著你堅定地送我離行,我的傷痛無以復加。
我懂得,你決心剪斷我們之間的那條線,真心為了我好——也真心成就了我。
我懂得,你相信剪斷了線,我就會重得自由,不再繫於你手。
但那時的我,是你手中的風箏。我們不是兩個站在平地互無牽引的個體啊。
我在高空之中飄搖。當你把線切斷,我只能像突然失去引力的微小星體,飛往天外,粉碎四散......
從那天起,我內心的小女孩——那個曾經朝你奔往、吵鬧又纏人、愛得很盡力的女孩——失去知覺,
她帶著所有記憶與情感,沉睡下去;餘下用理智運行的大女孩,繼續人生。
小女孩所珍惜的包袱中,收藏著一幕幕愛情——如果連你都否定、連你都不再顧念,還有什麼意義呢?
失去意義的她,把一幅幅珍愛的圖畫,綁好在布包之中,然後連人帶畫面,完整地消失......
那個夜晚之後,我驀然失去了對你的牽掛、情感,和對我們愛情的記憶。
我一度以為自己成長了、痊癒了、放下了、前行了;
原來我心碎到肉眼看不見、重傷了、失憶了、失愛了。
我懂得,你不忍心我仍在傷心,所以前來把我的傷心收走。但那就是我心的全部。你把我的心帶走了。
切割分開的,不單是你與我;還有我與我自己的情感、我與自己的身體。
你的本意,是讓我不要停留在過往,要往前走,要迎向眼前的幸福。
不過,當你實踐訣別,我的靈魂就冰封在時光之中,不曾前行。
若你知道我會這樣難過,一定不會如此送走我;
若當時的我知道你原來也這樣難過,一定不會默默地任你送走。
其實你不用擔心我——我會在準備好的時候起身往前走,在那之前,請你給我多一點時間。
請你給我多一點時間。
仍能與你相繫的時間。
伊藍